隔着那灰灰的,嗡嗡的,蠢蠢欲动的人海,仿佛有一只船在天涯叫着,凄清的一两声。— 张爱玲 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

请您寻出家傅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,点上一炉沉香屑,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,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,我的故事也该完了。— 张爱玲 《沉香屑·第一炉香》

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,于千万年之中,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,没有早一步,也没有晚一步,刚巧赶上了,没有别的话可说,惟有轻轻地问一声:噢,你也在这里?,张爱玲有那么多的小说,我却觉得《爱》最有意味,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刻意的修饰,也没有曲折的情节,但是那轻轻地一句“噢,你也在这里?”却又代表了所有的开始,所有的结局,所有的人生……,爱情在动静之间;缘分在聚散之间,如果说爱情是源源不断的小溪,缘分则是偶尔投到溪水中荡起阵阵涟漪的石子,如果说爱情是一道美丽的风景,缘分则是偶尔光顾的浪迹四方的旅人,有缘人自会发现,无缘者任他寻千百度也会错过~— 张爱玲 《爱》

开电车的人开电车,在大太阳底下,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,水里钻出来的曲蟮,抽长了,又缩短了;抽长了,又缩短了,就这么样往前移——柔滑的,老长老长的曲蟮,没有完,没有完……— 张爱玲 《封锁》

像在一个昏黄的梦里,梦里的时间总觉得很长,其实不过一刹那,却以为天长地久,彼此已经认识多少年了,原来都不算数的。— 张爱玲 《未知》

一张小报,风卷到阴沟边,在水门汀阑干上吸得牢牢地,阿小向楼下只一瞥,漠然想道:天下就有这么些人会作脏!好在不是在她的范围内。— 张爱玲 《桂花蒸 阿小悲秋》

人世浩荡,我们只不过是廖廓银河里的一颗星子,是碧蓝沧海里的一朵浪花,关于如何降落到这人间,我们一无所知;关于降落到哪里,亦是无从选择,总之,前世的荣华与清苦,喧闹与岑寂,都和今生无关,生命原本就充满了太多的惊奇与杜撰,没有谁可以清楚地诠释那些隐藏在剧幕后的谜底。— 张爱玲 《未知》

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,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的行云流水,但我始终相信,走过平湖山雨,岁月山河,那些历尽劫数,尝遍百味的人,会更加生动而干净。— 张爱玲 《未知》

从前她是个美女,但是她的美没有给她闯祸,也没给她造福,空白美了许多年。— 张爱玲 《创世纪》

时间将他们的关系冻成化石,成了墙壁隔在中间,把人圈禁住了,同时,也使人感到安全。— 张爱玲 《怨女》

道往往越是残暴的人越是怯懦,越是在得意的时候横行不法的人,越是禁不起一点挫折,立刻就矮了一截子,露出一副可怜的脸相。— 张爱玲 《十八春》

这时代,旧的东西在崩坏,新的在滋长中,但在时代的高潮来到之前,斩钉截铁的事物不过是例外,谁都像我们一样,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,文明人要原始也原始不了;他们对野蛮没有恐怖,也没有尊敬,他们自以为他们疲倦了的时候可以躲到孩子里去,躲到原始人里去,疏散疏散,其实不能够——他们只能在愚蠢中得到休息,人到底很少例外,许多被认为例外或者是自命为例外的,其实都在例内,人在人生的风浪里突然站直了身子,原来他是很高很高的,眼色与歌声便在星群里也放光,不看他站起来,不知道他平常是在地上爬的,因为心定,夜显得更静了,也更悠久。— 张爱玲 《未知》

流苏也想到了柳原,不知道他的船有没有驶出港口,有没有被击沉,可是她想起他便觉得有些渺茫,如同隔世,现在的这一段,与她的过去毫不相干,像无线电里的歌,唱了一半,忽然受了恶劣的天气的影响,劈劈啪啪炸了起来,炸完了,歌是仍旧要唱下去的,就只怕炸完了,歌已经唱完了,那就没的听了。— 张爱玲 《倾城之恋》

她人并不高,可是腿相当长,从阑干上垂下来,格外的显得长一点,她把两只手撑在背后,人向后仰着,她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,圆鼓鼓的腮帮子,小尖下巴,极长极长的黑眼睛,眼角向上剔着,短而直的鼻子,薄薄的红嘴唇,微微下垂,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。— 张爱玲 《心经》

“死生契阔,与子成悦;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是一首悲哀的诗,然而它的人生态度又是何等肯定,我不喜欢壮烈,我是喜欢悲壮,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是力,没有美,似乎缺少人性,悲哀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,是一种强烈的对照。— 张爱玲 《自己的文章》

一群娘姨大姊聚集在公共自来水龙头旁边淘米洗衣裳,把水门汀地下溅得湿漉漉的,内中有一个小大姐,却在那自来水龙头下洗脚,她金鸡独立地站着,提起一只脚来哗啦哗啦放着水着,脚趾甲全是鲜红的,涂着蔻丹,就是这一点引人注目。— 张爱玲 《半生缘》

流苏和宝络住着一间屋子,宝络已经上床睡了,流苏蹲在地下摸着黑点蚊烟香,阳台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,可是她这一次却非常的镇静,擦亮了洋火,眼看着它烧过去,火红的小小三角旗,在它自己的风中摇摆着,移,移到她手指边,她噗的一声吹灭了它,只剩下一截红艳的小旗杆,旗杆也枯萎了,垂下灰白蜷曲的鬼影子。— 张爱玲 《倾城之恋》

他和曼桢认识,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,算起来倒已经有十四年了──真吓人一跳!马上使他连带地觉得自己老了许多,日子过得真快,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,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顾间的事,可是对于年轻人,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,他和曼桢从认识到分手,不过几年的工夫,这几年里面却经过这么许多事情,彷佛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乐都经历到了。— 张爱玲 《半生缘》

隔着玻璃窗望出去,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,一搭黑,一搭白,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,一点,一点,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,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,是面具底下的眼睛,天是无底洞的深青色。— 张爱玲 《金锁记》

我要你知道,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,不管是在什么时候,不管你是在什么地方,反正你知道,总有这样一个人,【等你的人在何处?反正对的人早晚会出现,为何不能更诗意一点呢?单身怕什么?自己单身,反正那个人也必定会单身,落飞:注脚】— 张爱玲 《未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