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是我用过的东西,我对它总发生一种不可言说的友谊,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。— 沈从文 《湘行散记》

白河下游到辰州与沅水汇流后,便略显浑浊,有出山泉水的意思,若溯流而上,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,深潭为白日所映照,河底小小白石子,有花纹的玛瑙石子,全看得明明白白,水中游鱼来去,全如浮在空气里,两岸多高山,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,常年作深翠颜色,逼人眼目,近水人家躲在桃杏花里,春天时只需注意,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,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但真的历史却是一条河,从那日夜长流千古不变的水里石头和砂子,腐了的草木,破烂的船板,使我触着平时我们所疏忽了若干年代若干人类的哀乐。— 沈从文 《湘行散记》

“照理说:炒菜要人吃,唱歌要人听,可是人家为你唱,是要你懂他歌里的意思!” “爷爷,懂歌里什么意思?” “自然是他那颗想同你要好的真心!不懂那点心事,不是同听竹雀唱歌一样了吗?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翠翠每天皆到白塔下背太阳的一面去午睡,高处既极凉快,两山竹篁里叫得使人发松的竹雀和其它鸟类又如此之多,致使她在睡梦里尽为山鸟歌声所浮着,做的梦也便常是顶荒唐的梦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要自己作主,站到对溪高崖竹林里为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是马路——你若欢喜走马路,我相信人家会为你在日头下唱热情的歌,在月光下唱温柔的歌,一直唱到吐血喉咙烂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学贸易,学应酬,学习到一个新地方去生活,且学习用刀保护身体同名誉,教育的目的,似乎在使两个孩子学得做人的勇气与正义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,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,用对自然倾心的眼,反观人生,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,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,在同一人事上,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。— 沈从文 《沈从文家书》

日子平平的过了一个月,一切人心上的病痛,似乎皆在那份长长的白日下医治好了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“在人世上别的可以博爱,而爱情上自私或许可以存在,不要说现在不懂爱你才不爱我,也不要我爱就是懂了爱的将来,你也还应当去爱你那所需要的或竟至伸手而得不到的人,才算是你尽了做人的权利,— 沈从文 《从文家书》

但是那个在月下唱歌,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,还不曾回到茶峒来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“我们总以为这目前一分生活不是我们的生活,目前太平凡,太平安,我们要冒点险去作一件事,不管所作的是一件如何小事,当我们未明白以前,总得让我们去挑选,不管到头来如何不幸,我们总不埋怨这命运,— 沈从文 《从文自传》

翠翠一天比一天大了,无意中提到什么时会红脸了,时间在成长她,似乎正催促她,使她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负点儿责,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,欢喜说到关于新嫁娘的故事,欢喜把野花戴到头上去,还欢喜听人唱歌,茶峒人的歌声,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,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,爱坐在岩石上去,向天空一起云一颗星凝眸,祖父若问:“翠翠,想什么?”她便带着点儿害羞情绪,轻轻的说:“在看水鸭子打架!”照当地习惯意思就是“翠翠不想什么”,但在心里却同时又自问: “翠翠,你真在想什么?”同是自己也在心里答着:“我想的很远,很多,可是我不知想些什么,”她的确在想,又的确连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,这女孩子身体既发育得很完全,在本身上因年龄自然而来的一件“奇事”,到月就来,也使她多了些思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小楼上阳光甚美,心中茫然,如一战败武士,受伤后独卧荒草间,武器与武力已全失,午后秋阳照铜甲上炙热,手边有小小甲虫,耳畔闻远处尚有落荒战马狂奔,不觉眼湿,心中实充满作战雄心,又似觉一切已成过去,生命中仅存残余一种幻念,一种陈迹的温习。— 沈从文 《潜渊》

我曾做过可笑的努力,极力去和别的人要好,等到别人崇拜我,愿意做我的奴隶时我才明白,我不是一个首领,用不着别的女人用奴隶的心来服侍我,但我却愿意做奴隶,献上自己的心,给我爱的人,我说我很顽固地爱你,这种话到现在还不能用别的话来代替,就因为这是我的奴性。— 沈从文 《未知》

小溪流下去,绕山岨流,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,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,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,溪流如弓背,山路如弓弦,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,小溪宽约二十丈,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,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,却依然清澈透明,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,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,水常有涨落,限于财力不能搭桥,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征服自己的一切弱点,正是一个人伟大的起始。照我思索,能理解我;照我思索,可认识人,我只想造希腊小庙,这神庙供奉的是‘人性’,一辈子最怕的是在同一人生实在是一本书,内容复杂,分量沉重,值得翻到个人所能翻到的最后一页,而且必须慢慢的翻,征服自己的一切弱点,正是一个人伟大的起始。热情既使人疯狂糊涂,也使人明澈深思。— 沈从文 《未知》

美丽是平凡的,平凡得让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;美丽是平淡的,平淡得只剩下温馨的回忆;美丽又是平静的,平静得只有你费尽心思才能激起她的涟漪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大老何尝不想在车路上失败时走马路;但他一听到二老的坦白陈述后,他就知道马路只二老有分,自己的事不能提了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一切充满了善,然而到处是不凑巧,既然是不凑巧,因之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