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真静,我为了这静,好像读一首怕人的诗,这真是诗,不同处就是任何好诗所引起的情绪,还不能那么动人罢了,这时心里透明的,想一切皆深入无间,我在温习你的一切,我真带点儿惊讶,当我默读到生活某一章时,我不止惊讶,我称量我的幸运,且计算它,但这无法使我弄清楚一点点,你占去了我的感情全部,为了这点幸福的自觉,我叹息了。— 沈从文 《湘行散记》

时候变了,一切也自然不同了,皇帝已不再坐江山,平常人还消说!杨马兵想起自己年青作马夫时,牵了马匹到碧溪岨来对翠翠母亲唱歌,翠翠母亲不理会,到如今这自己却成为这孤雏的唯一靠山唯一信托人,不由得不苦笑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秋天来溪水清个透亮,活活地流,许多小虾子脚攀着一根草,在浅水里游荡,有时又躬着个身子一弹,远远地弹去,好像很快乐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尽管向更远处走去,向一个生疏世界走去,把自己生命押上去,赌一注看看,看看我自己来支配一下自己,比让命运来处置的更合理一点呢还是更糟糕一点?若好,一切有办法,一切今天不能解决的明天可望解决,那我赢了;若不好,向一个陌生地方跑去,我终于有一时节肚子瘪瘪的倒在人家空房下阴沟边,那我输了。— 沈从文 《从文自传》

在这一段长长岁月中,世界上多少民族皆堕落了,衰老了,灭亡了,这地方的一切,虽在历史中也照样发生不断的杀戮,争夺,以及一到改朝换代时,派人民担负种种不幸命运,死的因此死去,活的被逼迫留发、剪发,在生活上受新朝代种种限制与支配,然而细细一想,这些人根本上又似乎与历史毫无关系,从他们应付生存的方法与排泄感情的娱乐上看来,竟好像今古相同,不分彼此,这时节我所眼见的光景,或许就与两千年前屈原所见的完全一样。— 沈从文 《箱子岩》

别人对我无意中念到你的名字,我心就抖战,身就沁汗!,只在那有星子的夜里,我才敢低低的喊叫你的名字。— 沈从文 《我喜欢你》

一个白日带走了一点青春,日子虽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,却慢慢的使我不同了,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,永远不会老去,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,我想到这些,我十分犹豫了,生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,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,用对自然倾心的眼,反观人生,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,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,在同一人事上,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,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,我也安慰自己过,我说: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,看过许多次数的云,喝过许多种类的酒,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,我为我自己感到庆幸。。。。。。。。— 沈从文 《沈从文家书》

那日目送你回家,你走了,我却还在街上闲逛,却突然发现,我们这座城市的夜色,也颇有可观之处,我发现了一颗特别亮的星星,你若今或每夜皆能看到它,我们就可以从这颗星的微光上,仿佛更近一些。因为每夜这一粒星,必有一时同你眼睛一样,被我瞅着不放。— 沈从文 《未知》

虽不如秋来皎洁,但朦胧憧憬:,又另有一种,凄凉意味,有软软东风,飘裙拂鬓,春寒似犹堪怯!,何处济亮笛声,若诉烦冤,跑来庭院?,嗅着淡淡荼蘼,人如在,黯澹烟霭里。— 沈从文 《春月》

我走过无数的桥,看过无数的云,喝过无数种类的酒,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,我应当为自我感到庆幸。— 沈从文 《未知》

可以说,是郭沫若的这篇文章,把沈从文从一个作家骂成了一个文物研究者,事隔三十年,沈先生的《中国古代服饰研究》却由前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写了序,人事变幻,云水悠悠,逝者如斯,谁能逆料?这也是历史。— 沈从文 《花花朵朵坛坛罐罐》

天是渐渐夜了,野猪山包围在紫雾中如今日黄昏景致一样,天上剩一些起花的红云,送太阳回地下,太阳告别了,到这时打柴人都应归家,看牛羊人应当送牛羊归栏,一天已完了,过着平静日子的人,在生命上翻过一页,也不必问第二页上面所载的是些什么,他们这时应当从山上,或从水边,或从田坝,回到家中吃饭时候了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他向各个过渡本地人打听二老父子的生活,关切他们如同自己家中人一样,但也古怪,因此他却怕见到那个船总同二老了,一见他们他就不知说些什么,只是老脾气把两只手搓来搓去,从容处完全失去了,二老父子方面皆明白他的意思,但那个死去的人,却用一个凄凉的印象,镶嵌到父子心中,两人便对于老船夫的意思,俨然全不明白似的,一同把日子打发下去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一切光,一切声音,到这时已为黑夜所抚慰而安静了,只有水面上那一份红火与那一派声音,那种声音与光明,正为着水中的鱼与水面的渔人生存的搏战,已在这河面上存在了若干年,且将在接连而来的每个夜晚依然继续存在,我弄明白了,回到舱中以后,依然默听着那个单调的声音,我所看到的仿佛是一种原始人与自然战争的情景,那声音,那火光,接近于原始人类的武器!— 沈从文 《湘行散记》

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,使人只想下跪,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,距离得那么远,我日里望着,网上做梦,总梦到生着翅膀,向上飞举,向上飞去,便看到许多星子,都成为你的眼睛了。— 沈从文 《未知》

二十年前澧州地方一个部队的马夫,姓贺名龙,一菜刀切下了一个兵士的头颅,二十年后就得惊动三省集中十万军队来解决这个马夫,谁个人会注意这小小节目,谁个人想象得到人类历史使用什么写成的。— 沈从文 《湘行散记》

翠翠在风日里张养着,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,触目为青山绿水,故眸子清明如水晶。— 沈从文 《边城》

二十岁后我“不安于当前事务,却倾心于现世光色,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,却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”,这份性格的形成,便应当溯源于小时在私塾中逃学习惯。— 沈从文 《沈从文精选集》

说是总有那么一天,你的身体成了我极熟的地方,那转湾抹角,那小阜平冈,一草一木我全知道清清楚楚,虽在黑暗里我也不至于迷途,如今这一天居然来了,我嗅惯着了你身上的香味,如同吃惯了樱桃的竹雀,辨得出樱桃香味,樱桃与桑葚以及地莓味道的不同,虽然这竹雀并不曾吃过桑葚与地莓也明白的,你是一枝柳,有风时是动,无风时是动:,但在大风摇你撼你一阵过后,你再也不能动了,我思量永远是风,是你的风。— 沈从文 《颂》

生着气样匆匆的走了,这是我的过错罢,旗杆上的旗帜,为风激动,飏于天空,那是风的过错,只请你原谅这风并不是有意!— 沈从文 《悔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