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,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;又像笼着轻纱的梦。— 朱自清 《荷塘月色》

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,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,叶子出水很高,像亭亭的舞女的裙,层层的叶子中间,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,有袅娜地开着的,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;正如一粒粒的明珠,又如碧天里的星星,又如刚出浴的美人,微风过处,送来缕缕清香,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,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,像闪电般,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,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,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,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,遮住了,不能见一些颜色;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。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,从头到脚都是新的,它生长着,春天像小姑娘,花枝招展的,笑着,走着,春天像健壮的青年,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,领着我们上前去。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过去的日子如轻烟,被微风吹散了,如薄雾,被初阳蒸融了;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?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在欧亚两洲的交界处,有一段路颇有些中国意境,绵延不断的青山与悠然流着的河水,在几里路中只随意曲了几曲,山高而峻,不见多少峰峦,如削成的一座大围屏,车在山下沿着河走;河岸也是高峻,水像突然掉下去似的,从山顶到河面,是整整齐齐的两叠;除曲了那几曲外,这几里路中都是整齐的,整齐虽已是西方的好处,但那高深却还近乎中国的山水诗或山水画,河中见一狭狭的小舟,一个人坐着缓缓地划桨,那船和人都灰暗的颜色;这才真是中国画了。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舱前的顶下,一律悬着彩灯;灯的多少,明暗,彩苏的精粗,艳晦,是不一的,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,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,夜幕垂垂地下来时,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,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,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;透过这烟霭,在黯黯的水波里,又逗起缕缕的明漪,在这薄霭和微漪里,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,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?只愁梦太多了,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?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我以为艺术的女人第一是有她的温柔的空气;使人听着萧管的悠扬,如嗅着玫瑰花的芬芳,如躺着在天鹅绒的厚毯上,她是如水的密,如烟的轻,笼罩着我们;我们怎能不欢喜赞叹呢?这是由她的动作而来的;她的一举步,一伸腰,一掠鬓,一转眼,一低头,乃至衣袂的微扬,裙幅的轻舞,都如蜜的流,风的微漾,我们怎能不欢喜赞叹呢?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,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,叶子出水很高,像亭亭的舞女的裙,层层的叶子中间,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,有袅娜地开着的,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;正如一粒粒的明珠,又如碧天里的星星,又如刚出浴的美人,微风过处,送来缕缕清香,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。— 朱自清 《荷塘月色》

你的手像火把,你的眼像波涛,你的言语如石头,怎能使我忘记呢?,你飞渡洞庭湖,你飞渡扬子江,你要建红色的天国在地上!,地上是荆棘呀,地上是狐兔呀,地上是行尸呀,你将为一把快刀,披荆斩棘的快刀!,你将为一声狮子吼,狐兔们披靡奔走!,你将为春雷一震,让行尸们惊醒!,我爱看你的骑马,在尘土里驰骋——,一会儿, 不见踪影!,我爱看你的手杖,那铁的铁的手杖,它有颜色,有斤两,有铮铮的声响!,我想你是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,要吹倒那不能摇撼的黄金的王宫!,那黄金的王宫!,呜——吹呀!,去年一个夏天大早我见着你。— 朱自清 《赠友》

白光嬗为飞烟,已是影子,有时连影子也不见,有时微风过来,用纤手挽着那影子,它便袅袅的成了一个软弧但她的手才松它又像橡皮带儿似的,立刻伏伏帖帖的缩回来了。— 朱自清 《朱自清散文集》

鲜花都还做她们的清梦,在那微雨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,她们甜软的光泽便自焕发了,在那被洗去的浮艳下,我能看到她们在有日光时所深藏着的红,冷落的紫,和苦笑的白与绿,以前锦绣般在我眼前的,现在都带了暗淡的颜色,-----是愁着芳春的销歇么?是感着芳春的困倦么?— 朱自清 《歌声》

洗手的时候,日子从水盆里过去;吃饭的时候,日子从饭碗里过去;默默时,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,我察觉他去的匆匆了,伸出手遮挽时,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;天黑时,我躺在床上,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,从我脚边飞去了。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燕子去了,有再来的时候;杨柳枯了,有再 青的时候;桃花谢了,有再开的时 候,但是,聪明的,你告诉我,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?——是有人偷了他 们罢:那是谁?又藏在何处呢?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——如今又到了哪里呢?,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,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,在默默里算着,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,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,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,没有声音,也没有影子,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。— 朱自清 《匆匆》

在我们停泊的地方,灯光原是纷然的;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,黄已经不能明了,再加上了晕,便更不成了,灯愈多,晕就愈甚;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,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,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,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;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,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。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娟娟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,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。— 朱自清 《歌声》

北来以后,不知怎样,夜夜有梦,而且不一其梦,但我究竟是新升格的,梦尽管做,却做不着一个清清楚楚的梦!成夜地乱梦颠倒,醒来不知所云,恍然若失,最难堪的是每早将醒未醒之际,残梦依人,腻腻不去;忽然双眼一睁,如坠深谷,万象寂然——只有一角日光在墙上痴痴地等着!我此时决不起来,必凝神细想,欲追回梦中滋味于万一;但照例是想不出,只惘惘然茫茫然似乎怀念着些什么而已,虽然如此,有一点是知道的:梦中的天地是自由的,任你徜徉,任你翱翔;一睁眼却就给密密的麻绳绑上了,就大大地不同了!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;看起来厚而不腻,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?我们初上船的时候,天色还未断黑,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,委婉,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,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,等到灯火明时,阴阴的变为沉沉了:黯淡的水光,像梦一般;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,就是梦的眼睛了,我们坐在舱前,因了那隆起的顶棚,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;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,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,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,便像是下界一般,迢迢的远了,又像在雾里看花,尽朦朦胧胧的。— 朱自清 《未知》

秦淮河的总是绿的,任人影的憧憧,歌声的扰扰,总像隔着二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,他尽是这样静静的,冷冷的绿着。— 朱自清 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

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,穿着黑布大马褂,深青布棉袍,蹒跚地走到铁道边,慢慢探身下去,尚不大难,可是他穿过铁道,要爬上那边月台,就不容易了,他用两手攀着上面,两脚再向上缩;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,显出努力的样子,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,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。— 朱自清 《背影》

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?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?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,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?但不能平的,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?— 朱自清 《匆匆》